●2021寶瓶文化出版 安‧泰勒【麥卡的難題 Redhead by the Side of the Road】我唯一的錯,就錯在太要求完美
「自處」只有自己知道,卻不一定能「懂」自己。
習慣於一成不變的日常,不表示對「些微變化」會急於憤怒或將就適應。小說【麥卡的難題 Redhead by the Side of the Road】裡的生活細節描繪的再自然不過了,感同身受。我肯定網上對作者安‧泰勒作品的好評。
我對安‧泰勒「從少女時期開始發表作品,如今79歲仍筆耕不輟」既羨慕又佩服。
我沒欣賞過她的代表作【意外的旅客】(1988年翻拍電影上映時我也沒看過),很冒昧地對高齡作者的新書浮出顯然的問號,她的文筆仍能細膩點出這時代的情感矛盾嗎?會不會守舊地安於命定?
讀完【麥卡的難題】後,我錯了。安‧泰勒不用華麗的詞藻,她寫的就像活生生在身邊實景。
安‧泰勒塑造的男主角麥卡,獨自接案,頂著「科技隱士」的招牌,關於電腦網路的抓疑維修的服務及收費就很有參考價值,說實話,這是第一個吸引我的地方。他必須細心,有耐心,理直氣壯收費,別做白工,才能養活自己。
40出頭瘦高的麥卡過著非常規律的生活,「兼差的功夫一把罩…對於家政相當自豪」。有沒有人看,有沒有監視器,他都遵守開車禮儀,不違規。小說一開始,他有女朋友凱西,其他似乎就只有鄰居和客戶,住在超大的地下室,是個出門遇上他,會跟你點頭招呼也不會引你想繼續聊的男人。
「他可曾真心思考過他的人生?」作者鉅細靡遺描寫他的日子一絲不苟,希望讀者好奇。
想當然,如此的麥卡「最討厭有突發事件插進來打亂他的正規行程」,他喜歡自己當老闆,自我要求嚴格(除了打扮裝修自己),每星期哪一天該做甚麼「基本家務」都安排好,認真「執行」,沒有差錯失誤,不用修正,本來應該是「真的,他的人生完美。他沒有一丁點不快樂的理由」。
我以為,整部小說把麥卡面臨的難題分成四大部分的「相處」,麥卡「陷入」其中,他當下的應對和揮之不去地琢磨思考,慢慢讓麥卡的情緒有了起伏。
難題1:碰上最多的是「客戶」和鄰居,接案時猜不出來對方有啥問題需要「科技隱士」的服務,這是小說裡比較輕鬆的部分。我真為作者的觀察(或者收集親友經歷)感到美妙,麥卡一邊工作,一邊傾聽和適當的回應,連八卦對談都相當真實,麥卡解決起來容易。
難題2:現任女朋友凱西(老師)因為一個陌生人向麥卡提出分手。壓根沒想到兩人關係會一晚生變。
「他對她整體的模樣都很中意..她就是麥卡心目中的尤物典型」,他眼中的凱西看起來舒服極了,三年多,他和她達到一種「制式規格」相處,例如麥卡對沒指望的事不想碰觸,凱西卻能「堅持接受所有的不如意」。
他選擇不辯護,卻怪凱西不給機會,麥卡越想越氣。「他最討厭的,就是女人老是希望你去讀他們的心思。」作者安排了這個男人順其自然「分手」後,開始倒回畫面想挑出誰有問題…….
難題3:家門口無預警出現的「那些人」讓麥卡亂了方寸,尤其是離家出走的大學生卜林。
麥卡只記得最後一次見蘿拉,他倆還讀著大學。卜林說媽媽蘿拉告訴他說「你是她的摯愛」。「問題是,你追蹤我的目的是甚麼?」卜林說,「我比較像你」,現在的「家」跟他格格不入,「基因說了算。」麥卡不認,他和蘿拉從來沒上過床…..卜林說,2歲前也不認識現在的爸爸。
這事是【麥卡的難題 Redhead by the Side of the Road】中最嚴重的失控。「麥卡知道,他處理這件事糟透了。但是重來一遍,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所不同。」換成是我們,能有機會挽回彌補嗎?還是放手不管?
越是在意自己的生活品質的,越會釐清發生過的事情究竟對錯。
「每一個都會從你身上拿走一些東西。」即使開始下一段新的戀情,麥卡覺得自己已經不夠完整,在繼續的親密關係中能給的更少了……「而且從她們身上學到,全天候跟某個人生活在一起,真的太麻煩。」
原來,麥卡的一生不是平淡無趣。就算再平凡不引人注意的自己,都是有故事的人生。偶而被人挑起時,才會回憶,回憶裡有喜怒哀樂,是不是有太輕而忽略?或隱密的放不下?說不上來。
「感覺上,她們總是對他興趣缺缺。」麥卡讓自己的思緒簡單完結。
難題4:獨自生活的麥卡,有個姊妹多的大家族,挺熱鬧。電腦軍師麥卡「早就決定服務家人一律免費。這招多少能讓他除去一些汙名。」,哈哈!
關於麥卡的感情生活,是家人關心的重點,就是知道麥卡有點「龜毛」,有廚房日、拖地板日….大家誇著凱西讓麥卡「沒來由的怨恨起來,天地良心,凱西並不完美啊!」把無可奈何的生氣,發洩在鄰居不守規矩摺疊的回收紙箱上。說不聽,他踩踩踩….麥卡會生氣的。多麼生動的情節。
「不是在於一個人的生活是髒亂還是整潔,而是在於他們對於日常能夠接受和不能夠接受的程度。我們接受這些東西的時候能夠說:既來之,則安之吧。」麥卡不能同意大姊艾坦的說法,太消極。「你要是不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好,那生活有甚麼意義呢?」
艾坦被問倒,無話可說。我有話說,那得看事情的輕重緩急,每個人對每件事拿捏與對待不同。作者鐵定是故意安插給讀者反省的小心思。
麥卡心想:「他很喜歡他的家人,但有時候,他們會真的令他抓狂。」深有同感。
對卜林來說也是…只是他還年輕。「我猜想他以為我才是他的爸爸。」麥卡和蘿拉見面了,兩人聊起卜林的「失常」,對20年沒見的「朋友」是好話題,不尷尬。「我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被我們的孩子特別遴選出來的人,」蘿拉若有所思的說。「我真想知道老天是不是刻意的安排,要我們受到一點指點。….他跟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。」
工作、愛情、家庭、親子,各層「相處」問題,安‧泰勒藉著寫小說【麥卡的難題】都關注到,而且表達自己過來人的體會了,不也是你我熟悉的處境嗎?(如果你還年輕,先讀到這本小說,不也多個備用的自處十的提醒嗎?)
麥卡的思維不是沒道理,本來就一個人好好過日子,晨跑時隨意看看人家做些甚麼,事不關己,怎麼來了一個陌生小屁孩認父親,搗壞了女友的心意,惹來家人熱情的關切,像一團本來捆捆圓滿的線球一下全亂了序。而能養活自己的工作,一件一件來,還是得接著做好。
他在暫無雜事的每個空檔裡,不阻礙自己思考,也許是反省….該怎麼繼續?
也許骨子裡他跟家人很像,「也許他只是在所有混亂中比他們多了一次吸塵日而已。」他也並不是總覺得結婚麻煩,「只是每結交一個新女友都是負面的學習經驗」。孤獨的人想很多?
我猜麥卡不認他孤獨。他請教鄰居尤蘭坦, 「網路交友約會」,她怎會樂此不彼? 「我這麼做是為了上台前的預習」。選衣服,妝扮自己,「就算不會成功,至少準備的過程很有趣,光是這個部份就值得了。你必須自己振作起來勇往直前,我要說就是這句話。」很不錯的觀念,出自於高齡的作者筆下,更讓我覺得正面有鼓勵的效果。
讓麥卡和初戀女友蘿拉能靜下來聊一會兒,我覺得是好安排。「對於一件你想了很久才得到的東西,怎麼會這麼漫不經心?因為,你已經習以為常了,你就不太愛惜了…..而我,就是你12歲那年夏天,在公園裡遺失的那輛腳踏車。我在你來說不再那麼的重要了。」「慢著,你是說錯在我?」
「我唯一的錯,就錯在太要求完美。」漂亮得說服自己。
現在回想起來,他們倆的感情並不是她曾經以為的那樣完美。麥卡被點醒了,周遭一切看似平常沒變,他的心裡卻還是彆扭,有被掏空的一小塊地方。他情不自禁地把車開往他想要去的方向……..
偶而不安不一定不好。
聽說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期間,【麥卡的難題】的出版,讓某些媒體視為「封城期間的療癒之作」。沒有驚悚艷麗,不用燒腦費勁,讀完安‧泰勒(Anne Tyler)的小說,能有力氣聽到親友的碎念,接收生命的奇遇挑戰,該屬幸運。
不知為何,我卻難忘書裡生病的露拉說的話,她知道自己的病:「我並不是氣上帝,真的不是,可我就是生氣。」作者安‧泰勒怎麼能如此看得透徹微妙?也謝謝翻譯給我最愉悅順利的引導。
●【麥卡的難題 Redhead by the Side of the Road】